次日辰时,阳光从东边白皑皑的群山中升起,将眼前一切都镀了个金边。天色如洗,白云凝滞,山风也老实下来。云菓从假寐中转醒,喊了身边的南宫明灭,二人都不是娇惯之人,就着雪水吃了几口昨夜剩下的烤肉,权当早餐应付了。

云菓指着西北方群山深处,笑道:“若我记得不错,明日上午便可到达群玉群山羽光顶。羽光山脚有一座山神庙,咱们脚下别停,入夜时间必能到达,也正好有个落脚的地方。”南宫明灭点头称是,二人收拾一番,不作过多停留,径直往远方云雾缭绕的大雪群山走去。

山间道路蜿蜒曲折,气候多端。看似几百里路程,真正走起来却不知绕了多少距离;看似晴空万里,转个山头或许便有狂风骤雪在等候。云菓内力深厚,雪地中行走如飞,南宫明灭更不在话下。二人这般从辰时走到未时末刻,云菓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身前十几丈处,笑道:“群玉群山、三清上玄附近有三十二美景,一十八绝景。师兄请看前面弯道,转过去便是这十八绝景之一,名唤玉龙绝索。”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过弯,南宫明灭心下期待,快步跟上,待眼前一片开阔,瞳孔一缩,立时怔在原地。

只见眼前一座万丈裂谷横亘绵延,蜿蜒而去直至云天相接之处。裂谷两侧千仞雪壁直插九霄,不知屹立了多少岁月时光。裂谷两侧相距二百余丈,其间云翻雾涌,鹰飞隼击,发出阵阵长唳、呼呼风啸。

然而这些还仅仅是背景罢了。南宫明灭的目光死死盯住百丈外,聚焦处一条冰蓝色长索连接裂谷两侧,两头高低相仿,中间自然下曲,形成一个半月弧形。那长索虽然以“索”命名,实则庞大无匹,通体由万古不化的坚冰构成,直径足足六七丈,着实叫人叹为观止。云菓嘿嘿一笑道:“师兄还请瞧仔细了。”南宫明灭闻言又上下打量了这冰索一番,忽然“啊”一声,后退三步,口中惊问:“这…这冰索里的是什么?”

原来他凝神望去,赫然发现巨大冰索中封着一条龙首蛇身、长逾百丈的怪物。云菓咧嘴一笑,“师兄好眼力,这条冰索并非天然形成。据说数千年前一条得道白蛟在群玉山作乱,一位三清上玄院前辈大能与其恶斗七天七夜,终于险胜一招,将其斩杀于此。然而双方交战太过激烈,将这座大山劈为两半,裂谷延伸近乎百里,直接切断了凡间百姓的去路。前辈那时已然油尽灯枯,苦思良久,终于决定以白蛟为媒,化尽周身道行,凝结了这条二百余丈的白蛟冰索,以供凡人来往。”

南宫明灭肃然起敬,鞠了三躬,正色对云菓道:“如此先贤,纵然身死亦流芳百世。除魔卫道,以身证法,实是我辈楷模。不知道我南宫明灭何时能有这般道行,这般心境,以手中长剑为天下人谋福利呢?”云菓莞尔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志不在年高,有心不怕没有作为,其实师兄已经做的很好了。我游历南海之时,所过之处、街头巷尾,皆有师兄美名传颂,叫我好生羡慕。或许咱们现在没有当年前辈的大神通,但我们也一直走在力所能及的济世卫民之路上。以师兄这般,相信有朝一日必能名留万代。”

南宫明灭缓缓点头,心中对云菓这番话深以为然。一路上他听说不少云菓游历时惩奸除恶的事迹,眼前少年虽然不通道法,却始终贯彻自己的道义,这种坚持叫他一介扶摇山单传弟子也不得不为之心折。

二人穿过玉龙绝索,继续朝远方羽光顶的方向进发。昆仑群玉山中高低大小雪峰何止百万?一路走来没有一处重样,直教南宫明灭大开眼界。

云菓充当了一路解说向导的角色,倒也乐在其中。其间又路过不少美景绝色。甚么倒剑悬天,便是云雾中一只巨大冰峰傲然矗立,若隐若现仿佛悬浮半空的绝世利刃;甚么九天冰瀑,便是无尽洪流携带了数不清的冰块从数千丈绝壁倾泻而下,庞大的洪流还没落到深渊地底便化为无数冰屑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同一片天空里的数道彩虹,绚烂非常;甚么昆吾剑冢,便是汇聚了三清上玄院万年以来诸多法器刀剑的雪原,茫茫一片,剑意泠然冲破天际,直叫人在十数里外都不住哆嗦。还有甚么镜中花、渊中月,甚么天光云动、极光照雪,直教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南宫明灭习惯了御剑高飞,此番徒步却让他深深了解到自然力量的伟岸,一幅幅如画风景在脑中来回播放,感慨万分。

一天时间晃然而过,太阳落山之时二人已经可以清楚看见羽光顶全貌了。这座姿容怪异的庞然雪峰傲视众山,屹立在群玉百万大山里,联通着三清上玄院与大地,已然成为无数百姓心目中的神山。倘若遇见天大的麻烦、人生的绝路,不乏有人跋山涉水,费尽千辛万苦赶来朝拜。三清上玄院先辈置一观尘音法镜于山顶,心智坚定者,自然能通过这面镜子传达心中所惑。身为天下四大宗门之一,门下弟子数千,只要不违道义,总会有弟子被派往救难施援,一来护佑苍生,二来砥砺门下后辈,修得一颗济世仁心。建派万载,不知救多少百姓于危难之中,积多少福缘于前生后世?

这般又走了半个时辰,夜晚悄然而至,星辰闪耀,银月高悬,二人终于到了山脚那座神庙。

这座山神庙专为来往此地的百姓所建,占地只方圆几丈,虽然年代久远,却依然是大山中难得的休憩之地了。南宫明灭从庙门向外望去,夜色下天地仍旧一片银装素裹,壮丽无限。他脑海里想起白天所见,一时望向身边少年,语气中羡慕万分,“三清上玄院处在这种毓秀宝地,门派弟子整日与自然的鬼斧神工相伴修道,感应上苍,真是天下一桩莫大美事。”不料云菓却苦笑一声,摇头道:“师兄你想多啦。上玄院弟子整天忙着修炼,哪有功夫欣赏这些景色?也就是我这种闲人,多年来才将群玉山里里外外摸了个七七八八。”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忆上涌,又笑道:“不过也不尽然,像百里那种贪玩的,有机会也会偷偷跟我溜下宗门,在这些大山深处寻找绝地美景。”

南宫明灭“哦?”了一声,几步走到他身边坐下,手臂搭在他肩上,调侃道:“你们俩倒是浪漫,这般偷溜出来,不怕被师傅责罚?”

“怕呀,反正我是极怕的。不过这事情横竖都头疼。”云菓一下来了精神,撇嘴道:“我若一人溜出来,回去后百里肯定得跟我又哭又闹,说什么撇下她一个人出去玩耍,总得将我狠狠剥削一番,再随心所欲使唤几日方才能罢休。如果带她出去了,没被发现还好,咳咳,其实每次师傅都知道啦,好像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师傅的眼睛。回去之后肯定一顿教训。不过只要百里功课不落下,师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云菓嘿嘿一笑,整个人平躺下来,枕着自己的双臂,满脸怀念。南宫明灭一时奇道:“你们俩莫不是御剑游历?不然那么多时间花在路上,如何保证功课修为?再不然只能解释为你那个美人胚子的师姐是个一等一的天才啰?”

云菓眼睛一转,爬起来手指一点,笑道:“这你可说对啦,百里和师兄都是惊才艳艳的人物,很多东西一点就通,举一反三,不是我这种人能相提并论的。不过那时候年纪小,百里也不会御剑飞行啊。我们俩溜出去基本是靠符咒加持,这才能在有限时间里走过很多地方。

另外师兄的帮忙也绝对不能少。我师兄是个冰块脸,多少年都没见他笑过,虽说......虽说有的地方可能有些死板吧,但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每次我们外出回去,他嘴上说要代替师傅教训百里,事实上每次都是给百里喂招。我们不在的几天里有什么新的技巧,有什么心得,他总是毫无保留。当初我年纪小,只觉得师兄很严厉,每次都要把百里胖揍一顿。但后来当我一个人游历在外,学了上乘武术,才想通原来那不是处罚我们,而是用心在教导我们,用心把我们引到正确的方向。百里也是因为这样才能始终在上玄院年轻一代弟子中保持优秀的成绩。每次想到这里,总觉得师兄为我们考虑太多,他明明才大我们三岁,却如兄如父,一直守在我们身边。”云菓感慨万分,心头发酸,撇嘴道:“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开怀大笑那天?”

“你们感情真好。”南宫明灭耸了耸肩膀,“其实我也是孤儿,从小没爹没娘的,一直是师傅把我带大。”

云菓“咦”了一声,心里惊讶,没想到身边英姿勃勃,天纵之才的南宫明灭也是孤儿,当下心中暗忖:“什么父母,连师兄这样的孩子也舍得扔下,当真是狠心。如果他们知道威震南海大名鼎鼎的南宫明灭便是当年被他们抛弃的孩子,只怕要悔得肠子也青了。”

南宫明灭苦笑,“我也不怪他们,天下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肯定是遇到什么大麻烦不得已而为之吧。”他嘿嘿一笑,“我还是很幸运的,师傅对我很好,在我心里他才是我真正的父母。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默契,简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有时候他的想法还没说出来,我便猜到七八分啦!只可惜扶摇山几千年单传,我一个人跟着师傅长大,体会不到你和你师兄师姐间的那种感情,想来也是很可惜的。”

云菓哈哈一笑道:“怕什么?你们修道之人寿岁远远超过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以师兄年岁,便如同俗人中少年的年纪,往后能结交的好朋友谁知道有多少?想来以师兄为人品行,他日也是高朋满座,誉满天下了。”南宫明灭微微点头,看着身边少年道:“如果这是我人生闯荡的开端,那么云师弟便是我南宫明灭第一个好朋友,此间少年情谊必定终生难忘。”他说完抱拳,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云菓抓了抓脑袋,干笑几声回礼道:“师兄言重了,这话我说还差不多,有师兄这样的朋友,是我云菓的福气。”说完二人相视哈哈大笑,仿佛结识了许多年的至交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