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波动持续了好一时间才渐渐平息,夜色方又重新统治天穹。慕容归一凌空而立,嘴角血迹未干,双指在身侧不住颤抖,胸前透出殷殷暗红,一身白蓝相间的衣裳已然破败不堪。他双眼有淡淡疲色,目不转睛望向远方一处。待月光照耀,星云消散,只见烁清拄剑半跪,气息萎靡,一口鲜血咳在衣不蔽体的黑袍上,露出同样如沟壑纵横蜈蚣遍布的肌肤。

烁清嘶声一笑道:“不愧是我的慕容哥哥,功参造化,想必仙神也要惧你三分。”

他说完颤巍巍站起身,目光中神色愈加疯狂:“我早在百二十年前便死了。你见过不要命的打法么?呵呵呵呵,今天轮到我教你了,有什么比和一个不要命的疯子生死交锋更刺激的么?哈哈哈哈。”他浑身精血从血液中流动汇聚于左手,一只手掌赤金闪闪。他咧嘴一笑道:“试试我周身精血与寰天剑共鸣的结果吧,真激动啊!想必会后世流传吧!想想都觉得美丽呀!南海千万生灵与你我陪葬,慕容哥哥,我为你准备的这份谢幕礼,可还要得?!哈哈哈哈......”

慕容归一神情悲哀,长叹一声,忽又狰狞怒喝,仿佛雷霆炸响:“烁清,你心魔入体,神智已入膏肓不可救药。”他冷哼一声,举起左手凌空一握,威严无匹,淡淡道:“你真以为我没有料到这一步么?”

烁清瞳孔一缩,心也漏了几拍。紧接着只见以他为中心,无数白色光点浮现而出。”你,你是什么时候!……”

他神色中万分惊疑,蓦然喝道:“是那座四神法相?!”

原来慕容归一早有准备。他手中操纵二十八星宿,心中却另有打算。那看似从不同方位的攻击毫无章法,实则数百道细线连成一片,已然以烁清为中心演成一座阵法。那阵法诡异无匹,阵图勾画毫无规则可言,每一笔都打破传统,每一划都出人意料,是以以烁清的道行修为,竟也没有看出半分端倪。他心中不安愈演愈烈,怒目注视慕容归一,嘴里却哈哈一笑道:“慕容归一,弄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畏首畏尾,没的辱没了你扶摇山正道领袖的声名。你若有胆,便堂堂正正与我一战。”

慕容归一却不答话,自顾自道:“名唤‘沧海’,乃是我百二十年间在这南海扶摇山顶参悟所得,一笔一画虽不循世间阵法之真理,却乃我呕心沥血之作。此阵超脱八极,窥得时光天道之牛毛。今日祭出,只为南海千万生灵。”

原来十数万年间,无数先辈大能前赴后继悟道修仙,终窥得八极大道,已臻化境。这八极大道,便是天地间八种至高法则,以八卦形式流传百代,分别是代表空间法则的乾天之力、代表死亡法则的坤地之力、代表毁灭法则的离火之力、代表至柔法则的坎水之力。后又有代表至刚法则的震雷之力、代表变化法则的巽风之力、代表不动法则的艮山之力以及最后代表生命法则的兑泽之力。这八种法则相生相克,无一最强,亦无一最弱。若得大机缘参而破之,上天入地,擒龙乘凤,不过一念之间。

然而慕容归一却认为,所谓八极大道相生相克,换言之便皆非至高。至高者,傲视寰宇,可称天道。所谓天道,亘古不衰,前可溯流万代,后可延续无穷,乃为恒大。他于扶摇山顶参悟天道,春秋变幻,日月交替,其后终有一日透彻八极,目之所及,八万里外,碎雪乱琼,落英缤纷。

然后他星眸一凝。

就在那个瞬间,那些随风飘落的花瓣,竟硬生生停滞了刹那。

如一叶障目不再,醍醐灌顶也似的。他豁然开朗,原来那时光竟也可以被干预;原来所谓至高天道,竟是无始无终的时间长河。

于是浩浩宇宙,终有一人窥得天道一角。

“不可能!”烁清脸上血色尽失,却发现身体似乎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那空间仿佛凝固,时间似乎停止,他面色煞白,心中顿时掀起万顷巨浪,一万个不可能充斥心房。

凌驾于八极大道之上,敢问世间有几人敢想?他失声叫道:“什么时光天道?时间怎么可能,为人力,所改变!你休要,信口,开,河——”

然而他心中恐惧更甚,因为下一刻他发现脑中思绪越变越缓,连说话也越来越慢。紧接着,他怒目圆睁,心中喃喃自问:“就这么输了么?”他脑中一片空白,登时五感全消,什么也不知道了。

慕容归一深深吸一口气,脸上疲色更甚。这沧海大阵局限颇多,施将出来直将他体内灵力抽去了半数。然而他并不在乎,目光直视数十丈外的烁清。

只见烁清此时面无神情双眼合拢,任凭身体飘荡于沧海阵法之中,全然无防备之意。然而古剑寰天依旧灵动翻飞,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极光七色剑芒吞吐不息,似毒蛇吐杏,又似天龙甩尾。想来‘沧海’虽强,却已经再无力束缚住除烁清之外的这柄旷世神剑了。

慕容归一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微微颔首。紧接着他步罡踏斗,手中剑芒呈现金、黑、赤、蓝、紫、白、黄、青八炁流转,连天直点七下,划成勺状,赫然便是北斗七宿。下一秒他手持绝世炁剑将七星舞在身前,只见那七星渐渐合一,化做一团内敛到极致的真白,于夜空中极北紫微帝星遥遥呼应。

他口中轻声道:“紫微剑诀,诛魔诛心。”话音刚落,手腕一抖,那团真白紫微星融入炁剑剑身,他脚下发力,手臂前举,漫天华光随着那剑刺去,直如捣碎虚无。

若南宫明灭在场,定会心疼不已:这一剑乃扶摇山剑法中少有的两伤法术,诛魔诛心,灭的是魔障,诛的却是自己的心。一剑祭出虽然威力绝伦,却伤及五脏六腑,不知多久才能痊愈?

“錚——”寰天发出一阵哀亮剑吟,它虽贵为天地少有的旷世神剑,可势单力薄形影相吊,又如何能挡住这来势汹汹的一剑?但它护主心切不得不上前交锋,刹那间挽出无数道剑花化做一条极光巨龙与剑气撕咬在一起。这极光巨龙以寰天剑灵为媒,霸道无比凶狠异常,竟生生挡下了这风驰电掣的一剑!

慕容归一冷哼一声,左手双指点在炁剑剑身之上,那剑芒霍然又涨了几分,只僵持了一瞬,胜负便有了结果。那条极光巨龙光芒渐渐黯淡,紫微炁剑不愧为慕容归一不惜以两伤法术施展开来,威力绝伦不负虚名。寰天发出一阵痛苦长鸣,刹那间极光消散,整柄剑被弹开。夜色里的寰天光芒隐去,化为一口灵气全无、极不起眼的凡铁,在空中旋转,飞过数千丈距离望下落去,眨眼便没了踪影。

慕容归一一招得胜,手中紫微炁剑余威仍在,破空而去,刺向烁清。他一时仿佛失神,心中似有涟漪泛起。百多年前,烁清尚只是个清秀少年,初入江湖,虽带着一身不俗的玉虚剑宗道法,却没有半点城府江湖阅历。初次见面时只觉得他是个长不大的男孩,张口慕容哥哥,闭口云霓姐姐。之后数十年,几个人相互扶持一路前行。结下了牢不可破的百年情谊。而今日却兵刃相向,你死我亡。慕容归一眼中有些湿润,喃喃道:“我今日且不取你性命,只断你精血汇集的右臂,叫你暂失一身道行,也免得清醒过来为祸苍生。”

这般说着,他手上力量弱了下去,紫微炁剑也没的弱了几分。他欺近烁清一丈之内,眼看着便要将烁清穿臂而过。

便就在这时,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