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哲睡了长长的一觉。

他依稀记得沉入黑甜梦境前似乎看到了杜子骁。杜子骁身影模糊,只有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心和担忧的唇角无比清晰。白哲听到他在叫自己,他朝自己跑了过来。可他该身在国内才是,怎么会在这里呢?

然后白哲便跌进梦里去了。

他睡得很沉,只觉得在许多个乱七八糟的梦境里穿梭,累又醒不过来。不知睡了多久,意识渐渐浮了上来,他朦胧地睁开眼睛,屋子里暗沉沉的没有开灯,只有院子里透过来一点光。他视线模糊,隐约看到床边坐着个人,神使鬼差,他脱口而出:

“子骁?”

床头的台灯亮了起来,白哲下意识避开骤然亮起的灯光,再转过头,把眼前的人看清了。

季勤章。

白哲有一点点失望,他想自己昏倒之前看到的一切果然只是场幻觉吧。

然而那一刻,要是杜子骁真能在自己身边多好……

“你醒了?”季勤章递过一杯水,柔声道,“你睡了整整一天,可把我跟伯母吓坏了。”

白哲坐起身,饱睡缓解了身体的疲惫,除了膝盖和小腿还是微微酸疼外,他觉得一切都好。他接过季勤章递来的水,一口气喝了一整杯,用手背抹抹嘴,轻声道:“谢谢你。”

季勤章摇摇头,唇角微扬笑道:“你跟我还要这么客气?”

“勤哥,”白哲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伯母关心你的近况,所以叫我过来问问。”季勤章道。

“妈妈知道我跟john有联系,又怎么会大老远把你找来问我的近况?”白哲挑起一侧唇角笑了笑,“这些年你一直跟妈妈有联系吗?”

季勤章没有接话。

答案已然很明显了,白哲轻声笑了笑,说不出的讽刺:“你以前告诉我你已经不跟妈妈联系了。”

季勤章还是没有接话,两人就此沉默下来。

要是在以前,季勤章这会儿总有无数的理由和借口让白哲相信,自己瞒着他跟白夫人往来是有原因的。可是如今,或许季勤章自己也知道,他在白哲这里的信用值已经基本没有了,不管说什么,白哲都不会再信。更何况以白哲的敏感通透,事情不摆明还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明白季勤章以前不肯承认他跟白夫人有来往,是想断了白哲回家的念头,如今搬出白夫人,是想借白夫人的手,拆散他跟杜子骁。

季勤章对他用的这些心思啊,可真是细致可怕到了极点。

“勤哥,”白哲坐正了身子,“我们好好聊一聊吧。”

季勤章点了点头。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白哲问,“我回国投奔你那时候吗?”

“比那还早。”季勤章道,“咱们当年第一次见面,你在我家住了半年,吃也一起,玩也一起,那时候就开始了。”

“为什么?因为我……”白哲回想着陆秦的话,“是唯一对你好的人?”

季勤章的目光有一瞬躲闪,从白哲的角度,可以看到季勤章的两腮微缩了一下——他咬紧了牙。

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白哲轻轻笑了:“有人告诉我,你是因为这个喜欢我,可我觉得不是。愿意对你好的人有很多,只是你一个一个都拒绝了,你只接纳了我一个而已。可你为什么只接纳我呢?我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比较不识抬举而已。”

季勤章猛地抬起眼帘。

“你要只是喜欢我,大可跟我说明白,不管能不能在一起,咱们都能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白哲“呵”地笑了一下,“可你没有,你反倒用尽各种方法,逼我先开口,把我身边的人都赶走,甚至逼我入绝境,让我不得不依附你,向你低头。勤哥,比起相爱,或者两个人做彼此的支柱踏踏实实地在一起,你更在乎我是否向你低头。你是要跟我在一起,可你要我求你,要我除了你不敢再对别人起丁点念头,你要做绝对强势,高高在上的那一个,你拒绝跟我平等地在一起。”

“所以我越是不低头,你越是觉得有趣,偏要让我心甘情愿被你收服为止。勤哥,这就已经不算爱,更像一场你追我赶、捕猎的游戏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为此感到疲惫,可当我知道你所做的这一切,我替你累。”白哲说,“一个人,十几年来为另一个人花了这样的心思,就只图他对自己低头?”

“小白,”季勤章冷冷地笑了,“你值得我花这样的心思。”

“我不值得。没有一个人值得另一个人为他花这样的心思,这十几年来,要是你早早放弃,看看你身边的其他人,说不定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白哲劝道。

“我不在乎其他人,我只想要你。”季勤章冷笑,“我不会放弃,十几年而已,我耗得起。”

“我只想要你”,这五个字的口气之坚定,语气之阴鸷,让白哲从骨子里冒出股寒气。季勤章的偏执已经成了心魔,白哲原想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可是很明显,季勤章并不愿听他的劝。

“你得不到我。”白哲斩钉截铁,语气冷硬,“我已经跟杜子骁把一切都说开了,他没有出轨过,一切传言都只是误会。我们的心里从头到尾只有对方,以后也是。我会跟他过一辈子,永远都不抛弃彼此。”

季勤章面色铁青,极为不屑地笑了一声。

“勤哥,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我全部都知道了。我吃过你的亏,也记得你的好,我们毕竟是十几年的朋友,以前的种种,我不想再跟你追究。”白哲缓缓道,“以后咱们相安无事,我很愿意继续与你做朋友。勤哥,这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值得你这么用心,比起做情人,我们真的更适合做朋友。”

白哲说完,长出一口气。能说的他都说了,季勤章是否听得进去,他无能为力。两人相对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季勤章开口,怀念地笑了出来:“小白,勤哥这辈子没怎么开心过。我来历不明,父亲一直怀疑我不是亲生的,母亲对此缄口不言。他们只宠爱我哥哥,不怎么愿意理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不获准跟家人同桌吃饭。小白,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就是你偷跑回国,住在我公寓里的那段时光。我最爱的人就住在我的隔壁,他的才华和天赋只展现给我一个人,那些日后成了金曲的歌,我都是第一个听到的。那时我真的开心,不管我在做什么,我只要一想到晚上回家可以见到你,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很多个晚上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睡,会悄悄溜进隔壁房间看你。小白,那时候我连亲一亲你都不敢,我告诉我自己,总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地吻你。”

季勤章自嘲地笑了笑,他探过身,想拉一拉白哲的手,白哲躲开了。

季勤章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他睁开眼,台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目光不复刚刚的怀念与深情,只剩一潭毫无波澜深不见底的黑水。

“小白,”季勤章问,“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一起,对吗?”

“我们只能做朋友。”白哲答。

季勤章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答案,因为他们之间不可能有别的答案。他扬起唇角,干涩而僵硬地笑了笑。

“好,”他说,“好。”

他站起身,身子不稳,有些踉跄。他退了几步,视线始终锁定着白哲,接着他转身走到门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走后许久,白哲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