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南海地界,距南海海岸九百里,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说是山峰,也不尽然。此山自海中拔地而起,高逾万丈,如剑一般似乎要刺破头顶苍天。盖因在海中的缘故,扶摇山常年被云雾遮挡,看不清全貌,只觉得有一根擎天之柱耸立在水云之间。

这一日天空中有着万里海云,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刻了,红彤彤的太阳直将万里云朵都烧成了火焰,这火焰从穷极目力的海天交汇处蔓延而来,给人一种天地静好的感觉。

扶摇山上,万丈高空,距山顶数十丈之地有一方圆百丈的空地,空地之中零星散落着两三屋宇形成了一个小小庭院,其中一座建筑稍大,青砖红瓦,似乎是最寻常的人家。这建筑门口,立着一张牌匾,匾上狂舞如战龙一般的四个字:扶摇抟天。此时此刻,红日已然落入了海面,不知何时,竟连漫天的火云都消散不见,夜色开始从远方弥散开来侵蚀着苍穹。

再向那建筑看去,此时此刻,牌匾之前的青石台阶上端坐着一个男子。这人看去只三四十岁年纪,容色微白,脸颊偏瘦,简单几笔线条勾勒出他的面庞,与身边草木繁星糅在一起,浑然天成。他雪般长发一直披散到地上,古朴的衣裳没有任何惹眼的地方。反倒是那双眼,一直轻轻和着,仿佛从来不曾睁开。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已是亥时末刻了。银河匹练也似挂在夜色里,亿万星尘争相辉映,无尽极光联通宙宇,亘古演化,何处方穷?

“河汉杳杳,捉摸不透,斯人渺渺,凋零不休。故人如昙,蜉蝣光阴,故人如钟,磐石百年。”

一声轻佻男声从山间传来,有三分悱恻,七分温婉。

青阶上端坐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望了望头顶漫天星斗。在那一刹那,星空都仿佛只存在于他眼中,不论星辰轨迹,还是流光一闪,都逃不过他那双直如能看透人灵魂的眸子。

他面如枯井,毫无涟漪,只淡淡道:“既然来了,便是客人。扶摇山山顶简陋,不能奉一盏香茗,却是失礼了。”

话音刚落,庭院门口隐约走出一个人影,脚步踩在石阶间杂草上,窸窣作响。“慕容哥哥可真是见外呢。我们间的情谊,还需要这俗世礼节约束?百二十年不见,却不见眉目里半分欢喜,真真叫人心头一疼,鼻尖一酸呢!”

那人从屋檐阴影下走出来,月光里,只见他黑袍加身,形容削瘦,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细长双眼,背后用绷带缚着一个长条物件,赫然便是灵宝道场里那个神秘人物。

青阶上的男子用细微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叹一口,缓缓道:“时光恒大,乃为天道。百余哉春秋,你从一个剑宗绝才变为幽煌道马前一卒。人生奇谲,莫过于此吧。”

他顿了顿,眼中忽然有光芒闪过:“烁清,你不该来。”

黑袍男子呵呵一笑,双手拍了几下戏虐道:“有趣有趣,一向正邪分明的慕容归一大掌门见到我这幽煌道的狠毒之人,言语间竟还带着惋惜,心中竟似起了几分恻隐,有趣有趣。似乎时间的确了不起,竟能将你的磐石心捂热,直叫人捧腹大笑。”

青阶上的中年男子、黑袍人口中的扶摇山掌门慕容归一莞尔摇头,目光锁定漫天繁星。四野一片沉寂。

良久,他似乎从回忆中转醒,慢慢道:“想当年,我们六人,也算得上是快意恩仇。且不论归剑独挑幽煌众、北胤四极掌混沌,无不叫邪魔外道闻风丧胆。单凭你与裔残晓大义灭亲,若能一心一意为剑宗效力,又怎会落得今日地步?”

他神色惋惜,但周身气息依旧与天地浑然一体。反观黑袍人冷笑一声,虽不答话,心绪却莫名烦躁。

“这两个甲子,我坐在扶摇山之顶,看潮汐来去,星辰升落,日月交替,也算是明白,大如天地,亦是有迹可循,强如神魔,也并非不老不死。这般天地,能束缚住我的究竟是什么呢?百年之前,或许是情,而百年之后,我却不知了。”

“道之一说,你始终高我一等。”名叫烁清的黑袍男子眼中一滞缓缓哼道:“然而,让我撇弃了这红尘,却是万万不能。都说无情方得大乘,我却宁可永落大乘。当年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以后也不会更改。”

“你果然还是没变,性情中人。其实就算真的到达那一步,站在红尘之外,俯瞰红尘之中,也是毫无乐趣。我站在这门口,徘徊了多少年,和你一比,倒显得小气了许多。”慕容归一摇了摇头,依旧是波澜不惊,依旧是一眼古井。

“慕容哥哥,今日来此,不是向你问道。”烁清呵呵一笑,语气又恢复了几分娇媚:“你猜猜,我是来做什么的?”

“你猜你能不能如愿以偿?”慕容归一微笑反问。

“我不再是当年跟在你和云霓姐姐身后的那个烁清了。”提到云霓这个名字,他眼中娇嬾如潮水般撤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悔恨和无尽凶光。

“两个甲子时间,幽煌道现在的实力非同小可。时机成熟,左右使命我前来取剑。”